象牙塔的幻想
陈乐
我们是幸运的,生活在有大学的时代——虽然这个时代的大学也并非完美。
大学已经走过了近千年的岁月,每个转型时代,它都给自己添置了一些新的特征;而现在,它正在加速制造新的时尚。
许多大学已然沉浸在良好的自我感觉当中,的确,在商业性的大学排行榜里,它们一次次地取得“进步”。每当大学排名发布的时候,它们都会兴奋地查找自己的位置,并巧妙地选取恰当的角度以展示自身的优势,从中获得一些快感。长期沉浸在虚幻的排名泡沫中,它们获得了某种兴奋、虚荣和满足。
这种虚荣的满足有时候给大学制造了一些精神麻痹,以至于它们时常对自身内在问题变得麻木,抑或对问题进行有选择地回避。当然,这也不完全是大学的“问题”,或许也是物质时代的“弊病”。
有人说,大学围墙里外应该是不一样的世界,而现在大学围墙里外逐渐变成了一个同样的世界,一个世俗的世界。的确,曾经,大学与社会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有时候羞涩地彼此拥抱一下;如今,大学毫无羞涩地与社会紧紧相拥。大学甚至连无形的围墙也已全面坍塌。然而,并不是大学的文化在引领时尚潮流,而是社会时尚在侵袭着大学。流行文化以强大的攻势在冲击着象牙塔里的世界,符应社会,正在成为这个时代大学文化的一种新时尚。这似乎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曾经的人们对象牙塔有所幻想,幻想着这里如同山间的庙宇那样,远离俗世,潜心修养。这种文化理想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傲慢,但也不至于不加掩饰、不带羞涩地世俗。现在的大学,已无暇进行象牙塔的幻想。不过,象牙塔的幻想需要拯救吗?也许并不需要。
的确,大学应该与时俱进。回应社会的需求是它不可逃避的责任。事实上,大学也从未真正离开过社会,不论在空间上、文化上、物质上还是精神上,大学始终与社会尤其是城市社会保持着某种紧密的联系。然而,城市对大学的需要,并非渴望它与街巷中的市侩之气齐头并进,而是希冀大学作为喧闹的城市街巷中的一处安静的角落,为“无用”的精神生活与文化生活保留一席之地。如果不是大学,还有多少场所能够进行这种“无用”的精神想象?
然而,这种愿望似乎在不断遭遇现实的挑战。现代大学,似乎越来越难以摆脱各种枷锁,有形的和无形的。有时候,它是被迫困于枷锁;而更多时候,它是主动为自己套上枷锁,这其中存在着某种“迎合”的意味。大学已彻底摆脱了过去它面对社会时的那种羞涩,在卷入社会的过程中时常有所斩获,使得大学兴奋的神经被不断挑动,并大声地喊出“走出象牙塔”的口号。代价也是明显的,这其中包括“无用”的精神生活在大学里的某种“式微”。当然,我们也可以说现代大学已塑造出了全新的文化与精神。
大学里的知识生产与人才培养也变得日益程式化,对效率的追求容不得片刻缓慢。“慢”常被诟病为“迟缓”甚或“迟钝”。人们常常夸大了社会变化的速度,这种夸大有时是“别有用心”的,是一种变相地制造焦虑。大学的确焦虑起来了,或者它不得不焦虑起来。总是在担心跟不上社会变化的节奏或者赶不上他者的进步速度而被淘汰。于是,知识生产和人才培养也要快见成效,投入与产出要被精细地计算、衡量与评价。这种焦虑实际上正在大学的各个角落里蔓延,以至于我们似乎已经遗忘,知识的创造以及人才的塑造有时需要“慢工出细活”——急不得。而且,有时候这项神圣的事业需要“不计成本”、“不计回报”的投入。
在某种程度上,为了促进大学更快、更好地发展,需要的是慢下来、静下来、沉下来。然而,倘若让大学真正慢下来,或许它又将陷入新的焦虑——这似乎隐含着某种吊诡与悖论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