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
陈乐
忙碌已成为大学的主题。在这个普遍忙碌的时代,需要呼唤一点闲暇。
实际上,我们并未学会享受闲暇,大学也是如此。大学在用忙碌填满它的时空,换取一些看起来的繁荣。然而,许多忙碌经不起深究,仔细分辨,大学里的许多忙碌只不过流于表象,科研、教学、社会服务如火如荼地开展,统计数据的时候“看起来很美”。
现代大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上进”,估计没有哪个大学不为它的未来描绘一幅恢弘的画卷。很多大学写下豪言壮语,要进入全球、全国前多少名,而且达成这些目标的时间被设定得很短——大学对自己也是挺狠的,彼此之间你追我赶,好不热闹,生怕自己定的目标不够大气而显露自己的实力不济。
坦率地说,很多大学给自己定的目标有些不切实际。这样说或许有点过于坦率。古语有言:“取法于上,得乎其中;取法其中,得乎其下”,这样看,大学定个高远的目标似乎也不为过。然而,这种短时间内要实现的高远目标,意味着巨大的压力,这压力最终需要学人们来承担。
要让学人们努力奔跑,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制造一套“有效的”评价体系。一条条严苛的标准白纸黑字地写下,成为悬在学人们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为了获得生存,学人们不得不向它屈服。于是学人们夜以继日地忙碌着生产大学想要的产品,以装点大学的门面。当然,学人们也并非纯粹受制于外力,对于许多学人来说,发自内心的热爱所生成的动力也同样强劲,这倒是好事。
对于雇主而言,最理想的状态可能是让人像机器一样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生产,并且不知疲倦。倘若大学将自己视作学人的雇主,那么它似乎也有理由催促学人们积极生产,因为大学可能会说它为学人支付了报酬。不过,学人们或许认为自己是大学的主人(至少是其中之一),而不是雇员。不管怎样,大概没有哪个大学能创造出这样的制度以达到上述那般“理想的状态”,当然,大学也不一定真心想要这样的“理想状态”。这种“理想状态”最好还是不要达到,否则就过于可怕。不必说作为血肉之躯的人,即便是钢铁打造的机器,也经不住持续不歇的生产,再坚强的机器长时间运行之后也会磨损、报废。
将人和机器作比显然不恰当,此处不只是人与机器的区别,大学和工厂本身就存在质的不同,这一点众所周知。真正的大学绝不是机械地、批量地生产它的产品,创造性是大学不可或缺的内核,这一点也同样广受承认。这种创造性的获得,有时候不是源自冰冷的机械式操作,而是需要一些温度。然而,大学有时候对待学人显得过于简单粗暴,“数数”(Shǔ Shù)成为普遍的常态——悬在学人们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令人生畏。
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厉害之处并不在于这把剑本身的锋利,而在于它悬在人们头顶上的这种状态,悬而欲坠的这种态势给人以深深的恐惧。而且人们还要不断被提醒其头顶上悬而欲坠之剑,对这个事实的知晓本身也是极其可怕,倘若对此全然不知或者完全忽略它的存在,倒也不必时刻胆战心惊、如履薄冰。正是这一套体系及其效应的配合作用,使得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成为大学主宰学人们的强大武器,催促乃至逼迫着学人们不断生产。
大学的确能从中有所获益。虽然如此,但过度依赖这种方式恐怕会带来意料之内的副作用。这种副作用的一种表现就是,在堆积如山的产品中,创造性产品却严重匮乏。创造性产品的奇缺与大学的高远目标之达成是显而易见的矛盾。对于部分大学来说,它们距离跻身一流差的可能就是真正的创造性产品。这种前沿的、创造性的产品哪怕只是少数,也足以给大学带来真正的荣耀,这种产品及其荣耀往往会令那些只会数数的大学相形见绌。
从广泛的经验来看,创造性的产品往往不是在被动驱使的情境下被生产出来的,而应是创造性的个体在宽松闲适的境况下做出的。有时候就是偶然间的灵光乍现,而不是忙忙碌碌的结果。这一点大学其实心知肚明。简单来说,机械的体系束缚着创造性,大学需要一些闲暇,需要把节奏调慢一些,给予学人多一些时间和等待,并且要做好准备包容可能的失败。